“芥子纳须弥：云冈石窟艺术特展”在台湾高雄展出。

“黄河银饰之美”展览在墨西哥国家人类学博物馆展出。

永乐宫壁画艺术特展在澳大利亚悉尼展出。

云冈石窟艺术特展在上海举办。本栏图片均由本报通讯员提供

11月17日，当商代青铜重器“龙形觥”结束全国巡展、风尘仆仆“归队”山西博物院时，又一支由数字光影组成的“文化使团”，展翅飞越山海。

在亚美尼亚，“黄河玉石之美”展览首次系统讲述中国玉文化的故事；在埃及，天龙山石窟通过数字复原技术，让流散百年的佛首在虚拟世界“身首合一”；在台湾，云冈石窟特展创下超过200万人次的观展纪录……

近年来，文物“归家”与“远行”的画面，在三晋大地同频上演，勾勒出一幅中华文明流动的生动图景。从静态陈列到动态“出差”，从实物出访到数字分身，山西文物正以创新的姿态走向全国、走向世界。

从地域象征到文明对话

文物“出差”背后的叙事密码

山西博物院有逾65万件的馆藏，再加上全省不可移动文物宝库，其中能够代表山西乃至中国亮相国际重要展览的“出差文物”，其选拔标准是严苛而明确的。除了必须具备极高的艺术价值与良好的保存状况，其核心还在于，它必须是一把能够开启宏大历史叙事、引发跨文化共鸣的“金钥匙”。

青铜重器，无疑是这支“出差”队伍中无可争议的王牌与核心。以春秋时期的晋公盘为例，其盘内装饰的立体水鸟、浮雕鱼龟皆可灵活转动，水鸟嘴衔金饰亦可自由开合，将晋国青铜铸造的精密工艺与巧思推向极致，生动诠释了“钟鸣鼎食”的礼乐文明。商代龙形觥具有独特的船形造型、神秘莫测的夔龙纹饰，不仅是祭祀重器，更仿佛封印着三千年前中华文明的原始信仰与精神图腾。

“我们选择它们，绝不仅仅因为其珍贵和美观，更因为它们是具有高度‘叙事能效’的文物。”12月15日，山西博物院对外交流部主任杨云向记者介绍，“一件晋公盘，可以贯穿讲述晋国霸业、周代礼制、古代科技与艺术审美；一尊龙形觥，则能引出一段关于商代地域文化、神灵崇拜与早期中国多元面貌的深刻故事。在国际展览的语境中，它们是构建‘早期中国’文明图景最坚实、最富说服力的实证原件。”

近五年来，以山西博物院为代表的文博机构，已成功组织数百件（套）珍贵文物出境，参与了在匈牙利、亚美尼亚、法国、美国等数十个国家和地区举办的高级别主题展览。仅山西博物院，其馆藏文物已涉足全球超过十五个国家和地区。

这些文物频繁“出差”的轨迹，清晰地勾勒出一条传播逻辑：以经过严格考古学阐释的顶级实物证据，主动嵌入“丝绸之路文明对话”“世界古代青铜艺术”“佛教艺术东传”等全球性学术与文化议题，从而将区域性的三晋文化叙事，提升为参与人类文明对话“中国方案”的重要组成部分。

从“单体装甲”到“数字永生”

双轨并行的科技远征新范式

文物的每一次远行，都是不容有失的精密科学行动，其安全保障，已发展为一套标准化、高科技流程。可移动实体文物的出行，意味着全程“五星级监护”。

启程前，文物需在实验室接受X射线荧光光谱、红外光谱、工业CT等设备的“全身体检”，精确分析其材质结构、内部隐患与病害类型，并据此制定个性化的预防性保护方案。例如：为青铜器涂覆缓蚀封护材料，为脆弱纺织品进行科学的加固支撑。

运输环节，每一件文物都拥有量身定制的“单体装甲”——采用高科技无酸缓冲材料、按照器物形状深度塑形的囊匣，确保其在最剧烈的颠簸中也处于稳定的微环境。国际运输则更为严苛，通常采用具备温湿度和震动实时监控系统的特种货箱，由经过国际认证的文物物流公司，通过特定货运航班进行点对点运输，专业押运人员全程监护，确保国宝在云端“飞行”绝对安全。

过去，对于云冈石窟、天龙山石窟、永乐宫壁画这类规模宏大、结构复杂或极度脆弱的不可移动文化遗产，实体“出差”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今，数字技术的革命性介入，为它们开辟了第二条充满想象的“无限轨道”。

其中最富代表性的，是天龙山石窟的数字复原国际巡展。该项目历时多年，在全球范围内系统搜集了流失于9个国家、近30座博物馆的百余件石窟造像的高精度三维数据，在虚拟空间中运用算法进行精准匹配与数字拼接，让离散近百年的佛首与佛身在数字世界震撼“合体”，再通过高保真3D打印、幻影成像、全息纱幕、沉浸式影院等前沿技术进行多层次呈现。

“这不仅仅是一次技术复制，更是为文物创造了一种‘数字永生’形态。”12月12日，太原市文物保护研究院副院长贾晨解释说，“实体文物展览受限于‘唯一性’和‘不可移动性’，而数字分身则打破了物理法则，实现了‘无限性’与‘可创造性’。那些本注定无法离开故土的世界级遗产，如今能以最震撼的方式，将其完整风貌与深刻内涵，主动送达全球任何一位观众的眼前。”

如今，山西文物“出差”已形成“实体真迹”与“数字孪生”双轨并行、互为补充的格局，前者以其无可替代的原真性震撼人心，后者则以无限的可及性、阐释力“开拓疆土”，共同构建起立体、多维的中华文化国际传播矩阵。

从“静态陈列”到“身心沉浸”

一场由“物”到“境”的展览革命

当文物历经周折安全抵达异国他乡的展厅，挑战的核心便从“如何运达”转向“如何打动”。

如何让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知识体系的当代观众，特别是年轻一代，与这些跨越千年的文明符号产生深度连接？山西文博界的实践给出了明确答案：推动展览范式从“文物本位”的静态陈列，向“观众本位”的“沉浸式文化体验场”根本性转变。

这一理念在云冈石窟的对外展示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在台湾佛光山持续引发观展热潮的特展，其成功秘诀不仅在于展出了珍贵的文物和3D打印复原件，更在于构建了一个多感官包裹的“艺术道场”。

观众步入展厅，能够近距离以毫米级观赏雕刻细节，还能置身于一个通过声光电多媒体技术精心营造的“数字洞窟”之中。耳边回荡的是依据壁画中乐器图像及敦煌乐谱研究成果复原演奏的北魏梵乐，光影在仿制的岩壁上流转，模拟着岁月与朝晖夕阴的痕迹。这种融合视觉、听觉，甚至触觉（如可触摸的复制品）的复合体验，将宗教艺术的庄严与历史的深邃，直接转化为可感知的情感波动，超越了文字说明的单一维度。

同样，作为山西古代艺术另一巅峰的永乐宫壁画，其“活化”展示也步入了沉浸式阶段。“观妙入真——山西永乐宫文物精粹暨数字艺术大展”在全国巡展中屡创观展人数纪录，累计已超百万人次。

最近在国家典籍博物馆举办的展览，更是将沉浸感推向新高。展览运用巨型弧形幕墙、VR大空间自由行走、AI智能壁画复原动画等科技手段，让《朝元图》中近三百位神祇的盛大仪仗“活”了起来。观众不再是壁画外的旁观者，而是可以“行走”于朝元队伍之中，感受衣袂飘举的线条韵律与庄重绚丽的色彩交响，在身体性的参与中，理解元代道教艺术的宇宙观与美学成就。

这些前沿实践共同呈现了一个趋势：当代博物馆与展览的核心价值，正在从对“物”的权威保管与展示，转向对“境”的智慧营造以及对“人”的情感连接。当一场展览调动观众的身心，使其在“观看”之外，更能“聆听”“触摸”走入”甚至“化身”为历史情境的一部分时，时间的隔阂便被消弭于无形的体验之中，文化的认同与自信，也在这种主动的、愉悦的、深刻的参与过程中自然生发与巩固。

此外，随着文物影响力的扩大，一系列融合了历史元素与时尚设计的文创产品正在蓬勃发展。从“晋侯鸟尊”雪糕到“云冈乐伎”盲盒，这些“把博物馆带回家”的创意，让“高冷”的文物变得亲切可爱。

如今，文物资源正通过与影视、动漫、教育、设计等产业的跨界融合，持续催生新业态与新场景，这不仅是文化消费的拓展，更是传统文化在当代社会，尤其在年轻群体中实现活化传承与广泛普及的生动实践。

王荔 李霈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