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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手记:大山里,鸮鸟奋力起飞

来源:新华社时间:2025-12-03

秦海松,52岁,三级智力残疾,幼时父母双亡,却可能是整个太行山上“家人”最多的一个村里人:25户,78人。到了饭点,进门一坐,就有一口现成的热面热汤。

这些村民能带给他亲人般的关爱吗?

带着疑问,去找海松。十月,我们扎进太行山深处,山西省长治市平顺县黄崖沟自然村,在盘山路上爬升。

山连山,沟套沟。两场秋雨的间隙,七八分钟的时间里,汽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拐过33个弯,在路尽头两三米高的3间平房台阶处停下。

走近主屋,一个驼着三四十度背的老人从门后冒出来,脚穿雨靴,手背身后,笑盈盈地迎接我们。他一早贴心地把门帘拉开一半。门楣上搭着塑料棚顶,门旁垂挂3株当地主要农作物——谷子,还有一把彩虹大伞。老人说,海松自己的伞坏了,乡里领导和驻村工作队来看他时,他盯着人家手里的伞不放,对方便送给了他。他一把拿来,抚摸半天,爱不释手,还给挂在了墙上。

“我这三间房,就是他这两天的家。”老人叫元有才,今年71岁。从2005年8月起,每隔约50天,海松就作为他的“家人”来小住两天。主屋里一张一米五的床上叠着两叠铺盖。那就是有才和海松的卧室。

2005年8月,经过个别谈话、征求意见、党员带头、集体表决,当时的黄崖沟行政村“两委”作出“包干”照护海松的决定:由村里常年居住的人家轮流照护海松一日三餐,两天一轮。

黄崖沟村并不富裕。它所在的平顺县,山高,石厚,土薄。至于黄崖沟村,村民人均只有几分地,大多是石头垒起的小块梯田。

“没想到,这么一轮就轮了整整20年。”当时决定召开村“两委”会议的村党支部书记桑春玉,如今已是党龄53年的老党员。在他的眼里,今天的海松和当时比已判若两人。

2004年,照顾海松的大伯去世后不久,村民们把他从山坳里接了过来。他脸上分不清哪里是头发,哪里是胡子,毛发像被烟熏黑的麦秆似的耷拉下来,一绺一绺,泛着油光,形同“野人”。

多年过去,村民们都说,“野人”变聪明了。他似乎不好意思白吃白住,总要找些砍柴、生火等力所能及的活儿。“就是去地里劳动了,也会捡些柴火回来。”村民桑建国说。海松的残疾证上,监护人一栏正是他的名字。理发、开药、剪指甲、带他看上党落子之类的事,桑建国都记挂着。

我们临走前最后一天,10月14日,豪雨初晴。桑建国见海松闲着,拉他到自己家来听琴。桑建国算个村里的知识分子,吹拉弹唱,样样在行。他把一把旧电子琴通上电源。鼓点响起,他即兴弹唱一曲《好人多》:

“冰封大地时,太阳最暖和,雪中送盆炭,化作一团火;久旱逢甘霖,洒下爱的歌,雨中送把伞,笑意暖心窝……”

经过几天的采访观察我们发现,海松并非别人口中的聋子、哑巴。别人吊起嗓门大声喊他,他会回头。他也会努力地说简单的字,分别是:不——不想把伞还给人家;脏——不想喂猪,嫌脏;丢了——桑建国把伞藏起来逗他,他急了;坏了——他平时运废品的小推车车胎没气了,他没法卖废品了。

  秦海松(右)在努力聆听琴键的声音。新华社记者 杨晨光 摄

“从这块儿摁下去,就是Do了。”

琴声中断,是海松跃跃欲试。他伸出黝黑但干净的右手无名指,略带疑惑地瞧了瞧桑建国,又照着他的样子,冲着那个白键摁了下去。

琴键塌下去那一刻,海松乐了。他知道这动作和砍树、劈柴、生火、喂猪不一样。他俯下身,低着头,右耳贴近琴面,用尽全身力气去听“Do”。手上还使劲摁着,不肯松开。那一刻,晌午的阳光照亮了他一侧的身子,黝黑的脸庞如一尊雕像。

此刻的桑建国,藏在这尊雕像的后面,默默注视着他。

海松听得到那美妙的琴声。因为那一刻,他笑得欢喜,情不自禁了。失依、委屈、撕心裂肺的回忆,一切仿佛都不存在。

  采访结束时,秦海松出门送记者离开。新华社记者 陈聪 摄

临走时,海松也跟出门送我们。又想起第一天从元有才家告别时,海松也是这样相送。他知道,人们的到来和他有关。那天告别他时,走了很远,我们回头看——

雨才在云里歇了歇脚。天空变蓝。海松仍执着地撑着伞,怔怔望天。一只灰白色鸮鸟拍打着湿漉漉的翅膀奋力起飞。(记者陈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