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晋中日报时间:2024-07-12
韩慕青
一
六岁那年,跟着大人去平头大队看电影《成昆铁路》。一晚上,我紧紧守着公社文化站放映员二俊,看他动作娴熟地给电影胶片倒带,看他变魔术般放幻灯片。
电影散场了,幕布下了,喇叭装箱了,灯也关了。“突突突”“突突突”,眼看二俊一骗腿跨上摩托车要走了,我忽然喊了一嗓子:“我们跟他走。”大人赶忙拉住了我,好说歹说才把我劝回家。
我人随着大人回了家,心却跟着二俊飞走了,飞到了一个我说不上来的地方。随着年龄渐长,我和小伙伴们隔三差五,帮二俊挂幕布、安机器。有时赶场子,一晚上要跑两三个村子。那几年,我们跟着二俊走遍了大半个平头,度过了一个个美好而难忘的夜晚。
后来二俊参了军,考上了军校,成了鼎鼎有名的大画家。崇拜的二俊看不到了,少年的我每天望向东方,望向二俊的北京。这种感觉和看《成昆铁路》时不一样,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诗和远方。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一个山村小孩的心灵被一个文化站电影放映员无意间放大了,飞起来了。小孩后来吃了许多生活的苦,但一想到电影放映员二俊,他总能从种种不幸和苦难中走出来。
二
前脚走出校门,后脚走进校门。我不得不面对和忍受社会的无数次毒打和摩擦。十年寒窗苦读,我终于还是向生活举起双手,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
但我毕竟还有着自己最后的倔强,步二俊后尘是不可能的了,但我决不会轻言放弃,让二俊看不起。再说《城市与“勇敢的野牛之血”》的作者、大诗人潞潞不也是从寿阳文化馆走出去的大才子吗?潞潞在一篇诗论中也曾说过:波德莱尔说诗人是城市的拾荒者。夜深人静时分,诗人捡起生活废弃的垃圾,一路收集着失败。我心中巨震:即便这个世界抛弃了我,我还可以做一个诗人,像波德莱尔、潞潞一样的诗人,一个“无用之用”的诗人,怎么能轻易认怂呢?
一个夏天的早晨,我在假期补课的间隙百无聊赖。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软软的童声:“老师,文化馆白馆长来了。”我身子一震,背脊有股触电般的酥麻。我机械地回过头,看到一个脸色黧黑、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许多的中年人,推着一辆四成新自行车,稳稳站在我面前。我忽然有点莫名的委屈,忍不住想哭。我最终遏住了想哭的冲动,就这么傻站着,竟没把白馆长往宿舍让一让,也没给他倒杯白开水。
白馆长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从我激动的脸上,他读出了我表情后面隐藏的内容。他从随身背着的挎包里,细细掏出几本薄薄的书,郑重地递到我手中。我双手接过书,低头看是《真情集》 —李春德主编—山西人民出版社。集子里收了我一首小诗《纪念碑抒怀》。
曾几何时,我越来越活成了自己不满意自己的那个人。这本集子让我瞬间有了种向新而生的冲动。我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俨然长征路上会师的红军队伍领导人,向白馆长伸出了手。
“好好干!”时隔30余年,白馆长轻轻说出的三个字,至今仍在我的耳畔轰响。
三
人生之路继续向前,我终于迎来了我人生长征的“大渡河”“腊子口”。
2020年除夕前夕,好友福明馆长和我微信视频,想策划一个云上春晚。我却显得有点信心不足,认为当下没必要高调宣传。福明毫不客气,将了我一军:“亏你还是一个媒体人,越是形势严峻的时候,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抓好文化宣传。”
我知道福明是对的,人的一生就是一场两万五千里长征,既然是长征就免不了战斗。身为媒体人,就要以纸和笔墨为武器,为时代画像、为时代立传、为时代发声。于是我答应了福明的邀约,撰写了诗朗诵《我想约你 走在寿阳的春天里》,向每一个争分夺秒、抢救生命的勇士深深致敬。节目播出后,山西省群众艺术馆主动联系县文化馆上传播出,在更大范围、更广阔空间中,引起强烈反响。
2023年9月,全国“四季村晚”舞台。一首大气磅礴、热情奔放的诗朗诵《寿阳颂》,再一次把一个绿水青山的寿阳、健康宜居的寿阳、厚德仁孝的寿阳,鼎力推介到全国人民乃至世界人民面前。
诗以人传,人以诗名。此时此刻,我似乎得到了缪斯女神之吻,远比想象中意味深长,令我怦然心动,热泪飙飞。
四
2024年清明过后,一场春雨洗去冬日的残迹,不远处的鹿泉山云海苍茫,恍若人间仙境。山脚下国保文物福田寺一侧,一座气势恢宏的艺术大厦——邢俊勤美术馆正加紧施工。作为平头镇的文化地标,美术馆将以丰富的艺术内涵和前卫的建筑设计,为广大市民和游客提供一处别具一格的文娱场所,在这里,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艺术角落,感受艺术带来的无限可能。
从小就崇拜着你,长大后没能成了你,老来希望还能跟着你,在更高的文化层面,认识和疗愈自己,逐渐走出小我的阴影和藩篱,走进文化寿阳明媚的阳光里。
慨然回望50多年文化长征路,我禁不住心间喃喃自语。和当年的二俊,如今已是名满天下的大画家邢俊勤并肩站在一起,把目光热切地投向美术馆、写生基地、福田寺,投向对面的傩文化馆,投向不远处的鹿泉山,投向山那边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