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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鞋

来源:晋中日报时间:2024-07-12

王景元

不是我记性好,而是印象太深,那情那景想忘都忘不了。

小时候,常能见到拉练的部队背着那么大个背包,南来北往从家门口路过。这时大人们就讲,是兵不是兵身背60斤。60斤啊,可他们脚下像踩着风火轮似的,昂首挺胸,大步向前,那样子好威武。

有一年秋天,解放军在我家窑洞里住了一宿,他们做饭烧了一堆柴火,临走时非要给奶奶一块钱作为补偿,奶奶说啥都不要。他们在街门口你推我让的,那位解放军说,部队有纪律,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如果不收下,部队知道后他会被处理的。还没等奶奶反应过来,一块钱早已塞进了奶奶口袋,他像和母亲告别时一样,用双手拍了拍奶奶的肩膀,几乎是拥抱,然后转身离去。

第二年,拉练的解放军又住进了我家窑洞,不过奶奶一个都不认识,奶奶问母亲,年时的那几个孩子没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母亲说。奶奶很失落地走出院子,站在门口瞅来瞅去,好像寻找着多年未见的儿子。

记得那是冬季,天气很冷。冬天,我们吃两顿饭,只有早饭和晚饭。

吃罢晚饭,离睡觉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小孩子们通常都在河滩里滑冰车、烤土豆、玩打仗捉迷藏。那天正玩得起劲时,解放军的呼号声和嘹亮的歌声穿过树林,传入我的耳朵。这声音就像紧急集合号,听到后西北风卷着我往家刮。

从河滩到家有一段距离,一路小跑生怕误了什么。多么希望他们能住到我家窑洞,我边走边想,那个穿四个兜的营长来了没有,他魁梧的身材,方正的黑脸庞,腰里别着手枪真威风。

美好的回忆还没忆完就进到了村里,满街是绿军装,担水的、打扫卫生的,还有劈柴的,他们进出于饲养院、打谷场、大队部,不过大部分都住在了群众家里。

我进院子里,看到原来乱七八糟的鸡窝兔子圈,都整理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窗台上还晾着一排解放鞋,每双都是湿漉漉的,像刚洗过一样。我迫不及待地一眼窑洞一眼窑洞地察看,透过玻璃窗户看到炕上,都是方方正正的豆腐块。虽说是冬天,但院子里氤氲着一股只有春天才能闻到的,绿色植物释放出的清新的味道,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沁心润肺。

一阵风来,又一阵风去,像战士接到号令,匆匆奔赴疆场。

当熄灯号吹响的时候,满天繁星露出了它们明亮的眸子。正看着星星发呆时,奶奶叫我从窑洞上抱些柴火下来。我好奇地问奶奶:“这么晚了抱柴火干啥?”奶奶神秘地看看我,低声说道:“让你抱你就抱,等会儿就知道了。”

我和奶奶把柴火抱到场棚下,奶奶把柴火用绒草引着,然后把我带到窑洞前,悄悄地把那十几双鞋子拿到火堆旁烤着。红愣愣的火堆,把场棚照得透亮。我和奶奶坐在小板凳上看着那一双双鞋子冒着热气,飘着阵阵的胶鞋味,还夹着脚汗的味道。

我问奶奶:“冷不冷?”奶奶说:“他们穿着湿淋淋的鞋子在雪地里走,他们更冷。”我又问:“奶奶,为啥给他们烤鞋子?”“解放军是最有情义的人,年时在咱家住了一夜,烧了点柴火,人家走的时候还留了一块钱。没有他们,哪有咱们的安稳日子。你大爷就是八路军,不到17岁就参加了队伍,当兵走的时候穿着一双露趾头的鞋子,想给他带双新鞋都没有。听人说他牺牲前部队打了大胜仗,那天下着瓢泼大雨,他走的时候连双干鞋都没穿,在那边不知有没有人给他烤鞋,也有人说他没死,但几十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奶奶用颤音说道。

我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就着通明的火光,看到奶奶嘴角微微颤抖着,边说边用她粗糙的手揉了揉眼睛,低下头啜泣着不停地翻着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