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彦忠

前段时间，终于鼓起勇气触摸了一下自己的初中生活，写了一篇《回望初中》，引起好多同龄人的强烈共鸣。

初中同学纷纷或私信或跟评，“我还记得你那么晚了一个人还点着煤油灯在教室学习” “我还记得你当时穿的衣服” “我还记得你当时背的书包” “我还记得你屁股上生疮不能坐、站着上课”……而我除了记得穷、饿、学，穿过什么衣服、背过什么书包之类的是真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1988年中考后，我以高分、以谁也劝不动的犟劲儿去太原上了中专。“这孩子，主意真硬，不让上中专非上”“这孩子，不上高中考大学可惜了”……而我深深地知道，再上3年高中，家里是绝对供不起的，甚至当时觉得，再上3年我会饿死。

当时的中专、中师呢，是比高中难考的。高中，约等于没有分数线，你只要愿意上，学校就录取，而中专、中师呢，一个中学每年考上的学生为数很少。那时候，考上中专、中师，就等于抱上了铁饭碗，转户口、吃供应粮、包吃包住包分配，直接国家干部身份，对一个农村孩子来说，诱惑力太大了，在村里绝对是光耀门楣、让父母大感欣慰的事儿。

当然，我是第一个从村里走出来的有了城市户口、能吃供应粮的国家干部了，也当然，让我瘦小饥黄的心第一次觉得需要报答一下父母亲。

彼时，尽管几个哥哥可以打工挣钱贴补家用了，但家里依然很穷，我考上中专，让父母亲也决定大方一下，“去太原上学了，咱买不起机械表，给俺孩买个电子表吧？”“不用买，上初中正需要表都没买，上中专了，更用不着了，爹、娘，咱不买了啊。”事实上，到了学校后，同学们戴的全是机械表。

记得，是娘坐公共汽车去太原送的我，到宿舍安置好后，看着带的木箱子数我的烂，被褥枕头乃至枕巾数我的烂、衣着数我烂，甚至带的洗脸盆也数我的烂，娘又转身抹了一把眼泪。

我们学校不大，却规整秀美，光学生食堂就有两个，这个食堂吃不惯，可以去另一个食堂吃。饭票由班级生活委员按月领，有菜票、有主食票，吃腻了从小到大的一锅烩，生平第一次体验了菜是菜、主食是主食的吃法，激动得我给家里的第一封信就汇报的是这。

记得，食堂卖饭不在窗口里，而是在大厅摆一排桌子，几大盆凉菜，几大盆热菜，几种主食，一览无余。每到饭点，应该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每次我都会早早地在同学们还未形成聚集前来到桌前，从凉菜这头儿一路儿看到主食，再从主食这头一路儿看到凉菜，就这样看过来、看过去，闻过来、闻过去，“香，真香”。

交织着、重叠着，重叠着、交织着，是姐姐铡猪草割破手的血腥味？是哥哥下煤窑久穿未洗的工衣的汗臭味儿？还是爹娘刚翻过高粱的发霉味？

“喂，同学，你到底买哪个菜？”卖饭师傅一声断喝，将我一激灵，“哦，师傅，凉菜不要，只要一个最便宜的素菜，麻烦师傅多带点儿菜汤汤儿。”

是，只要一个最便宜的素菜。

学校发的饭票，基本也能吃个半饱不饱的，好多同学都会再问家里拿钱再买些饭票，吃好吃饱。而我呢，不仅不问家里要钱再买，就连发的饭票也是能省则省。加上没有油水打底的肚子，饿，就又成了我4年中专生活的刻骨记忆了。

不过，我那时也挺佩服自己的聪明的，解决饿的办法有三，一是和卖饭师傅搞好关系、打个下手，混个剩饭吃；二是舀些面汤，要些菜汤，一搅和，来个软饱；三是从家带些“炒面”，利用课间，飞奔回宿舍，反锁房门，用开水一拌，狼吞虎咽。

记得那时，当听到同学们说两个食堂的饭都不好吃、到街上去改善改善去时，当看到泔水桶里涨大的囫囵馒头时，我老大的不解，两个食堂的饭都不好吃？囫囵馒头就扔了？

说到去街上改善，我是断不会主动去的，就是同学们叫我去，我也是不会去的。因为我觉得，老吃别人的、不回请是不对的。请不起别人，那自然也就不去吃别人的了。

同样，看电影、压马路的事，于我也是没有的了。就连周末上街，也一般是我一个人，因为，周末上街，除了购物、玩，就是吃，我一个人，就可以少买、不玩、不吃。

那不上街、不出去吃，干嘛呢？猛看书、学写字、学唱歌、学跳舞、学各种乐器、学演讲……所有觉得走入社会能用得上的本领，我都在学。

时光不负，在校筹组了自任社长的学生通讯社、创办了自任主编的校刊《绿荫》。在每到开饭时刻，校园广播，“下面播发学生通讯社来稿”时，我就觉得，饿，已不是个事儿了。对了，还有自任主编的校报《学生工作动态》。

天道投喂，也不记得我当时是否坚持有早起晨跑的习惯了，反正，印象中，经常早早地在校园小径上能捡张饭票，就连黑黢黢的深冬早晨，也能隐隐捡到，贴补一下肚皮。

前几天写《老宅》翻找老院照片时，顺手翻起了中专毕业留念册，同学们的句句留言，让我觉得不是写给我。“你勤奋好学有毅力” “你热心善良爱幽默” “你多才多艺有目标” “你收获最大义气高”……因为我一想起中专4年，满脑子的仍然还是吃不饱。

那时我最期盼的，就是假期能快点儿到，因为，假期一到，我就能回家去看我那辛劳的二老，就能把我用省下的饭票兑换成的现金，和每学期必得的一等奖学金，一起拿回家换来二老开心的微笑。

用心体味，生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