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晋中日报时间:2024-02-02 08:53:57
刘够安
冬来了,下雪了,降温了。
半夜,妻打来电话,絮絮叨叨叮嘱我:“他爹,天冷,多添件衣服吧!”
一句熟悉得再也不能熟悉的一句话,可以说,我的年龄有多大,这样的话语就陪伴了我多少年。
自懂事那天起,小学到初中,中师到大学,乃至娶妻生子后,每当寒流来袭,娘都会一遍又一遍反复叮咛:
“儿啊,记得多添件衣服,小心着凉!”
年少时,常觉得娘古板,不懂年轻人的审美,又唠叨,又烦人,虽说心里十二分不满意,但总归不敢当面忤逆娘。及至年长,翅膀硬了,有时嫌娘絮叨,不等娘说完,常会在电话里抢白几句,打断娘的话头。每每这个时候,娘不再言语,只是在电话那端轻轻叹口气,顺着我的话头,不再提起增添衣服的事情。
放下电话,自知对不住娘,又将电话打过去安慰娘,可她丝毫没有埋怨的意思,反而连声说,是她絮烦了,她不该打扰儿子的生活。听着娘的话语,真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可是,这样的过错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那时,天真地想,反正有的是大把大把的时间,反正娘常会打电话过来,只要给娘道个歉,她一定都能原谅!
然而,直到有一天,我再也听不到娘的啰嗦,她也再听不到我粗鲁的抢白……
降温的日子好难挨啊!虽然身上穿着厚厚的衣服,直至把大衣领子竖起来,可依然感觉浑身冷飕飕的,总觉得身上缺了点什么。
孤零零站在雪地里,苍茫夜色中,听雪花簌簌轻落到头上、肩上、背上,眼望麻杆一样的路灯下,一个孑然独立的身影,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七上八下没个底儿——是为那熟悉的电话铃声?还是为那永不知疲倦的声声叮咛?直到这一刻,我恍然明白,那样的一句话,于我生命而言,到底该有多么重要!
娘走了,所幸还有哥。哥从不叮嘱我添衣,他最操心的是我日夜奔波于路上的安全。
每次回老家,返程前,哥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开车一定要小心!回去以后,记得给我回个电话!”我明白,爹娘都走了,哥就是兄弟姐妹的主心骨。他必须要承担起爹娘的责任,替爹娘照顾好下面的弟弟妹妹,可是,他只是一个永远生活在黑暗中的残疾人,实在帮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也就这么一丁点了!
然而,即便这样的暖,也在某个夏季,突然舍我而去了……
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隆冬季节,在矮矮的坟头里,我的娘啊,您老人家冷吗?我能否为您送去一件御寒的衣衫?哥啊,雪好大,你是否又在为我奔波于生计而操碎了心?然而,冬野空旷,雪落无声,那一声温暖的叮咛,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有人说:爹娘在,人生尚有来路;爹娘离去,生命只剩归途!可我,不独只剩归途,还如同一叶失去根基的浮萍,一直在茫茫江海里随波上下浮沉。
一个个冰冷而漆黑的夜,我痴痴凝视着如绸的夜色,久久难以入眠。伴随时钟单调的滴答声,一种无法言说的失落与孤寂常常一浪又一浪滚滚袭来。我想念那些逝去的日子,想念一家人言笑晏晏,于大寒过后,出出进进忙碌着,准备迎接来年新春的那些日子。
那一年,我要远行了。整个双休日,妻一直在为我打理行装,棉裤、棉鞋,皮包、药品,牛奶、罐头,茶叶、香烟……直至夜晚,大包装、小包带,妻差不多把一个小型超市搬回了家。
如同娘一般絮叨,妻不停走过来转过去,千叮咛万嘱咐:每天早晨起来记得喝一袋牛奶;不舒服了,记得皮包里放着药,有治感冒的,有治牙疼的,还有治咳嗽的;你的胃不好,吃饭千万要避着点生冷;晚上写作不要忘记披件大衣;起夜就别去村里的厕所了,在当地买个便盆……
啰里啰唆,零零碎碎,话,大多没有逻辑,可几乎为我想到了生活的所有细节。在妻的面前,我似乎就是一个不谙世事、不会照顾自己的孩童,又像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稚子。我劝她不必那么麻烦,妻嗔怪不理,依旧忙个没完。我突然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随即一股暖流又涌上心头——娘疼着我,哥疼着我,在他们身后,妻也在疼着我!
我将儿子唤到身边,反复叮咛儿子,在我不在家的日日夜夜,一定要懂事,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儿子用力点点头,似乎,眼中正泛着点点泪花……